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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志达:最后一个五保户

[ 作者:田志达  文章来源:中国乡村发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6-04-13 录入:王惠敏 ]

我今天讲述的是田氏家族中一位“五保户”的晚年生活。

他是我田氏家族里的一支,没有兄弟姐妹,打了一辈子光棍儿,自我记事起,他就独居在胡同角落的小窝棚里,周围是聚居的田姓族人。窝棚的墙,下半部分是用泥坯垒起来的,上半部分又用“大锅饭”时期村里人自己烧出来的大青砖粗糙砌成,棚子顶则是用几根不很粗的短圆木、玉米秸秆儿和着泥巴糊起来的,后来又加了一整块儿石棉瓦,勉强可以避风雨,冬日里有一个坐地的小灶台,一来做饭,二来可以取暖。

在我的记忆中,也只有在春节、元宵、中秋等这些传统节日,才会有族里人到他家里给他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几块儿味道不错的五仁月饼或者一小盆儿“面坨儿(和油条做法一样,将一小坨面油炸而成)”。多半儿是晚辈儿来送这些节日里才有的稀罕食物,我就是这些晚辈儿中的一个,大爷(对同族中父亲的哥哥的称呼)总会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些“软枣儿(学名黑枣,味儿酸甜)”吃,所以印象中大爷是一个很和善的小老头儿。这就是儿时的片段记忆,最近几年每次回家遇到他,他总会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眼睛透着光亮,时不时笑得眯成一条缝,只是毕竟已年入古稀,耳力不是很好,也没有儿女伺候,冬日里经常穿着一件老旧的棉衣。

去年春节的时候,大爷“被”搬家了,因为他的小窝棚被一个堂弟占用来给自己的小儿子盖楼房,我去看过楼房,当时还没装修,没有安装窗户,大爷则被安排在楼房前的小院里,却依旧是那个窝棚,却显着更加简陋,更加冷清,白天都见不到阳光,更不会有人上门问候。今年回乡过年,刚到家,就听说了大爷的死讯,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大爷是在寒冷中辞世的,那位堂弟发现他时,他已离世多时。嗟叹之余,不禁令我陷入沉思,既后悔和愧疚——当初没有多和他说说话聊聊天,更惊讶和震撼——族人众多且聚居的情况下,他却会被冻死?

听村里人的闲谈,经常论及我的这位“五保户”大爷,说他是一位性格孤僻的老人,说话直白而多尖刻,更没有什么好处(即利益)可以带给村里人,因而自然而然不受村里人待见(方言,表示喜欢),所以没有人愿意亲近他,和他的交往也多半是出于礼节性的考虑,村落和家族的公序良俗使然。作为“五保户”,大爷每月能够从“公家(当地对国家或集体的统称)”得到三百元左右的补贴,也许是因为经历过饥荒的岁月,大爷经常买一些好吃的放在家里,村里人都说,他花钱的原则是“吃到肚子里的才保险”。

如今,大爷去世了,后事是那位占了宅基地的堂弟操办的,听说连原意抬棺材的都没几人,更说不上有很多人披麻戴孝送一程了,请了一个小“响器班子”,从家里到地里,吹吹打打了一路,整个过程只用了一晌时间,显着冷清和草率,村里人都说:什么都不如有个儿女好。“五保户”最后却成了“无保户”。家族、邻里街坊、村集体,到头来都没能保住大爷这条命,他似乎是村里的外人,每日里像路人一样穿过村里人的视线,孤独地活着,如今也在某个寒冷的冬夜里静悄悄地离去,不知大爷在弥留之际,在痛入骨髓的寒意里对这个世界说出了最后一句什么话。

市场化的浪潮、农民的流动,村庄的熟人社会已不再是村里人唯一关注的对象,他们的眼光盯着外面的花花世界,那里有更好的谋生渠道,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却丧失了淳朴的乡土意识,村落越来越原子化,对弱势群体的社会监护出现缺位。这种监护绝不仅仅是每月的补贴,物质的丰腴,毕竟这些怎能抵得过温暖的真情带给人的心灵抚慰?怎能代替人之为人的价值寄托?人是社会关系中的人,“畸形”的社会关系必然孕育出“畸形”的人,人生的各式悲剧便会上演。试问当下乡村,为何人情似纸薄?为何人心如石硬?儿时快乐时光带给我对美好乡村生活的遐想已如镜花水月,留给我的是对美好情感的憧憬和敬畏以及对农民价值情感转变的思考。

成长的体验赋予我们成熟的心智和思考的武器,让我们能够冲破幻想,更真实地认识社会。“五保户”大爷晚年的悲剧,折射出如今乡村社会中情感关联的衰减,反而“无利不起早”成了行动的教条,生死之大事,人间之百态,人情之冷暖,怎能不令人唏嘘嗟叹!?我们常常追求更安逸的生活,更高档的享受,热衷于满足商业大潮下被放大了的欲求,以为只有激烈竞争的社会中凸显的残酷和无情才是真实的人生,却往往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没有功利,没有目的,纯粹的同情。

窗外呼号的北风,也许是大爷留给世人的遗言,不知它是否唤起你对孤独人儿的怜悯……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新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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