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家的稻场,就是公路尽头。车停放那绝对没问题。我们原来在老家时,从没用过一把锁,一把钥匙。
土公路也没了,那就靠双腿往朝阳观赶吧。这段路,我都走了几十年了。从周树家走上去,并不远,十五分钟就到了。
正准备拉开步子爬山路时,有锄头捣地的声音。回头,是周树的哥哥周伦,他在地上紧锄头把呢,锄头把儿松了,让地将它敲牢实。村民们将什么都交给地,托付给地。吃的、穿的、使的、住的,葬的。
我看着周伦卷起的裤脚,身上的新鲜泥浆,就知道他刚从地里回来。这半天光阴,他又交给地了。一个村民的一生,就是这样一天天、一年年交出去的。当然,作为回报,一段日子后,地里会新长出几窝西瓜秧,几十行红薯蔓,几百棵苞谷苗。地把它永恒的光阴挪给他们用上一阵子。
“这不是胡兴法吗?”锄头把紧好了,周伦将锄头向地下又是结实地一捣。锄头把儿抵在胸口,两掌叠加,隔在把儿与胸口间做护垫,上半身倚在上面,做休憩样子,“你怎么回来了?”
“这两天清明节,城里放假,得空回来看看啊。”我不好意思说更多理由。好像说得越多,我与这个村子的距离反而扯得越远。这么多年来,我每年过年回来一次。我从不需要向村民们解释理由。
“还看什么看呢,你们都搬进城了。屋何宝住着,地何宝种着。”
周伦仍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这并不是过年啊。父母还住在老家时,除了过年,我不会回来。父母进城了,反而不过年就回来了。看来,我非要解释一番了。这儿是五组。周伦的想法就是五组的想法,一个村子的想法。在一个小地方,随便一个人都能站出来,代表群体。
我再不解释,再不频频回来,这个村子就要疏远我,抛弃我。周伦要误认我。五组要撂开我。村子要抛弃一个人,就像撂荒一块地一样容易。等我及我们一家像野草一样,被荒芜掉时,谁还认得我们呢。人与故土互不相认,那将是他一世最大的荒凉。
“看看地里的树啊什么的。杉树林还是我爸当年年轻时栽下的,棵棵都成大材了,怕人给砍了。”
“呵呵,你操多了心。现在正是万物复苏、植物速长的时候,别人即使将树砍走也没用。水分太重,做不成东西的。”
在这里,他们的经验远超过我,随便一条理由,就有极强说服力。
看来,我的理由太单薄了。
“再说,给爷爷奶奶坟前烧点纸钱啊。”一条理由不足,我将又一条理由搬出口。但最终没敢说出口。我将话咽了回去。我手里确实提着准备好的火纸。
去年过年,我本回到了村子。有事耽误,我没回到老家朝阳观,回到爷爷奶奶坟前。爷爷奶奶逝后多少年,我们过年祭祖多少年。村里人全一样,在过年时,一定会祭奠自己已去世的亲人。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必须的一次。
过年时,包括周伦等人,根本没见我人影儿。他们疑心我们这一家子从此还会不会回来。因为我们连最重要的一件事都没回来做了———每年过年那天的祭祖。
连祖先都不要了,那肯定是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们一定在背后说。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每日甘肃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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