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雷山县西江千户苗寨的吊脚楼
(摄影/乔晓光)
朴素里蕴含着最本能天然的匠心,村庄里朴素的生活即如此。虽然许多乡村已经开始衰落,年轻人怀着对城市的向往为了生存离开了,年迈的老人和儿童们在守护着匠心沉寂的村庄。
在云南会泽的乡村里,我曾看到用斑铜手工敲打出来的铜油灯,老年工匠敲打的手感是如此均匀平滑,鹤腿般高挑的油灯端庄而充满虔敬。老工匠说这是庙里用的灯,一端就是一对。
白族民居彩绘传人杨克文说,他们在大理修复古建筑时,发现了表层下面百年前老一辈画工的彩绘,今天依旧工艺精湛、色彩鲜艳。他们看到了上一辈人含着敬畏的匠心,今天工匠们的敬畏之心淡化了。
杨克文说:“今天人们都讲创新,往前走难,其实往后走传统更难。”没有了敬畏,许多匠艺也缺少了生命的光彩,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已经不可能了。
云南会泽的一个传统铜器作坊,这种手工制铜的作坊已经处在濒临消失的境地
(摄影/乔晓光)
在南北方的乡村走了二十多年,不断与村庄里的人与事打交道,乡村里的习俗生活接触久了开始渐渐领悟到那日常生活里隐含的匠心与手艺背后的东西。应当说,匠心并不仅仅是工匠们的品性,也关乎到村庄里的每个人。
匠心就是村民生存中一种生活的本能与人格的自我尊严。在村庄里,我看到的最普遍的“匠心”,在剪花妇女中体现的尤为鲜明。
陕北延川乡村小学里的剪纸传承课
(摄影/乔晓光)
陕北传统的乡村生活,女娃的成长就是从学习刺绣和剪纸开始的。上一辈女人教的不仅是手艺,也在教匠心。女孩要心灵手巧,也要知书达理懂“贤良”。
传统的乡村婚俗,婆家对未来儿媳的接纳与认可正是从了解她的刺绣与剪花开始的,女孩的手艺成为她进入生活的凭证。
陕北乡村传统钱袋上的刺绣
(摄影/乔晓光)
在村里,谁家娶了新媳妇,过年拜年串门时,村上的妇女会留心新媳妇窑洞上的窗花,心灵手巧的媳妇是让人尊重的。尤其是那些从娘家带来新花样的巧媳妇,村上妇女们会常去登门讨花样。
在陕北剪花好的妇女被称作花匠,花匠也就是今天我们“非遗”所说的一个社区的剪花代表传承人。
陕北乡村里的绣花鞋样
(摄影/乔晓光)
在乡村,匠心不凡的妇女又是生活里各方面都了不起的女人,黄河两岸的村庄里,我访问过许多这样的剪花奶奶,她们一天一夜能织布两丈,会刺绣、剪花、捏面花、纳鞋做衣,做一手可口的陕北饭菜,娃娃养得好,屋里屋外样样是能手。这些奶奶又都是乐于帮人的热心肠。
其实,传统乡村妇女是底层生活中的底层,一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命定的磨难,磨难也在造就着妇女的匠心。而那些优秀剪花娘子被生活励炼出来的匠心能量,又让她们生存得出息和有尊严。
乡村妇女的剪花
(摄影/乔晓光)
陕北富县乡村正在熏制剪纸熏样的剪花娘子
(摄影/乔晓光)
在吕梁山区的乡村,我访问过一个纸扎老汉,他为了纸扎的活计,自己种了几分地的高粱,只收杆不要穗,就为了扎个顺溜好看的纸扎架子。村上卖的纸薄而脆,颜色又不全,老汉自己跑到县城,买了白色的手工纸,自己刷色,自己扎花,他说这棉纸耐风,自己刷的色沉稳耐看。老汉的纸扎很有传统炕围画的风采,让人看了有人气、温暖。纸扎老汉的手艺方圆几十里闻名,但受苦下地人长寿,窑洞里摆满了做的纸扎活常遇不上个丧事。
纸扎老汉没活儿时自己烧制柳木条画起了风景画,水平不亚于稚拙艺术大师卢梭。一个偏远山区里的纸匠,匠心同巴黎的天才们一样,在平凡中绽放出不平凡的光芒。
陕北剪纸熏样
(摄影/乔晓光)
在陕北佳县的山城上,我们拜访了剪花娘子郭佩珍。这是一个匠心独运的剪纸大师,中国乡村会铰剪纸的妇女成千上万,但能拿起剪刀把自己磨难的命运剪出来的只有郭佩珍。
郭佩珍和库淑兰都是我们申报剪纸世界非遗时选择的天才传承人。库淑兰的剪纸蕴含着古《诗经》的底蕴,但她的艺术世界像莫扎特的音乐,如同来自于吉祥艳丽充满欢乐的天堂之音。库淑兰把自己的梦想与尊严融进了剪花娘子神人合一的图样中。但郭佩珍的剪纸已脱离开民俗的主题,成为一个中国乡村妇女个体命运叙事长卷的开拓者。她把人生的苦难和在这个苦难中的抗争和亲历一一展现了出来。
陕北佳县天才的剪花娘子郭佩珍
(摄影/陈明溍)
陕北佳县郭佩珍剪纸作品《我家住在黄河畔》局部
(郭佩珍提供)
村庄里的生活是朴素的,朴素的房子、朴素的衣装、朴素的饭菜、朴素的庄稼、树木、鸡鸭、牛羊,但村庄又是一个处处充满匠心的地方。在南北方不同民族的乡村里,旅游者看到的是庄稼汉的男人和灶台旁的婆娘,但我们却看到了村庄里那充满匠心的身份与角色。在乡村的男人里,有木匠、瓦匠、石匠、铁匠、银匠、皮影与木雕匠人,还有风水先生、神汉、鬼师、村医、伞头、巫医、地方戏班子……女人从事的手艺有蜡染、刺绣、织锦、剪花、面塑、裁衣、做帽,在村庄里有人的地方就有衣食住行、婚丧嫁娶,春夏秋冬四季的劳作与习俗,生活需要匠心。匠心使生活的细节有了人性的光彩与千差万别的滋味。
贵州黔东南清水江畔晾晒染布的苗族妇女
(摄影/乔晓光)
河南淮阳乡村里正在制作“泥泥狗”的乡村婆婆
(摄影/乔晓光)
在陕北延川乡村里发现的古老剪纸招魂习俗
(摄影/乔晓光)
匠心是一种生命的本能,无论是一棵树、一束花、一只百灵鸟或涓涓流淌的小溪,自然万物的生长也充满了天地造化的自然匠心。
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上,最原初的匠心从旧石器时期打制石器时就已经开始了,围绕着生存的匠心在村庄日常生活中绵延至今。
今天快速发展的现代化生活,使我们不断失去农耕时代延续下来的充满匠心的生活传统,生活变了,那古老的匠心被遗忘在空寂的村庄里。我们呼唤的,恰恰是我们缺失的,匠心真的会随着消失的农耕生活而一去不复返吗?对传统的敬畏成为我们守护匠心的最后底线。
村庄里匠心的故事又告诉我们,匠心是每一个生命潜伏着的能量与本色,我们等待,等待浮云过后唤醒匠心的春天。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中华手工》杂志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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